有一个完全真实的故事。
我昨天跟主人公张平聊了很久,
被深深触动。
讲给你听。
1996年夏天,贵州遵义,一个叫夏显忠的男人带着儿子出去做临时工。
在干活的地方,他认识了两个工友。
几天后的一个早上,他要上班,一个工友说,你带孩子工作不方便,我今天不上班,把儿子留这儿,我帮你带吧。
夏显忠哪里意识到,这是一个漆黑的陷阱,足矣让他后半生都不得安生。
他没多想,就答应了。
结果当天下了班,他发现孩子没在,就问工友:孩子呢?
孩子丢了。对方说。
夏显忠立刻和两个工友一起出去找。
第一天,没有。
第二天,没有。
第三天,依然没有。
到了第四天,夏显忠找孩子回来,发现两个工友也不见了。
都没了,只剩他一个人了。
他立刻意识到被骗了。懊恼。悔恨。绝望。让这个男人几近崩溃。
但是没办法,还得继续找儿子。他从嘉陵找到重庆,又从重庆找回嘉陵,都没有一点消息。
就这样,夏显忠失去了自己六岁的儿子夏洋海。
故事的主人公,那个被爸爸弄丢的孩子
其实,就在夏显忠疯狂寻找的时候,他的儿子已经来到了福建农村的一户人家。
这家的夫妻没有生育能力,六年前领养了一个女儿。现在想要个男孩,所以借来六千块买了他。
他们的女儿那天回到家,意外地发现家里多了个男孩子,坐在客厅角落的凳子上,瞪着大眼睛,惶恐不安地打量着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,一动也不敢动。
妈妈跟她说,这是我们领养的孩子,他以后就是你哥哥了。
因为来自贵州,起初家人都叫这个男孩贵州仔。
后来他有了名字,叫张平。那个小他一点点的妹妹,叫张长双。
从此,他不再是贵州夏家的儿子夏洋海,而是福建张家的儿子张平。
他的人生也开启了艰难模式。
几岁的孩子,就要去田里干活。
吃饭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,吃了一顿饿两顿。
父亲酗酒。每天喝了酒就骂人,砸东西。
有天酒后,父亲又砸了东西,砸完看到他,就挽起袖子走过来,拎起他说:养你有什么用,扔井里淹死算了。
然后就真的准备把他往井里扔。
万幸他的堂叔碰巧经过,救了他一条小命。
在这个没有温情的家里,小张平活得异常艰难,有时走过村里的河塘,他会想跳下去死了算了。
幸运的是,他还有不错的奶奶和妹妹。
奶奶待他挺好。妹妹和他同命相连。
这两个人,几乎是他全部的依靠和精神支柱。
13岁的一天,他和妹妹一起写作文,题目是“家”。
妹妹在作文本上写下一个“家”字,就再也无从下笔。于是去看哥哥张平,结果发现他也是只写了一个“家”字。
两个人聊起来,妹妹第一次问及他的身世:你还记得自己以前的家吗?
张平说:记得,以前的家里也穷,兄弟姐妹很多,门前有棵核桃树,树上还有一只老鹰。
妹妹奇怪:你记得这么清楚,为什么不去找你的家呢?
张平沉默一会,说:印象里,我是被我爸卖掉的。那天我跟着妈妈姐姐去赶集,后来走散了,没多久就来了三个男的,其中一个应该就是我的亲生父亲,因为我没有任何反抗就跟着他们走了。后来坐了汽车,又换轮船、换火车,到了福建。
可能是两个男人的教唆,也可能是记忆偏差,小张平模模糊糊地觉得,是亲生父母不要他了,加上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家在哪里,所以,不敢动找家的念头。
但那个小时候的家,其实一直在他记忆深处,挥之不去。
他记得那时有一大家子人,他去哪里姐姐都陪着,有时候跟哥哥姐姐一起打牌,一起放牛,特别开心。
他记得爸爸会去打猎,妈妈会去赶集,他们会采一些山货带到集上去卖。
他记得家里的房子,和门前的路。
他很多次梦里走回那条路,但醒来却满心凄怆茫然,完全不知道走回那条路的路,在哪里。
这些年,他受了太多苦。而那个从前的家,就是他生命里仅存的一点糖,每当心里苦,他就想起那个家,想起那些贫穷却快乐的时光。
他太想找回那个家,却又完全不知怎么找。
这口气就这么一直憋在胸口。二十多年。
张平和妹妹初中没毕业,就辍学打工了。
令人唏嘘的是,当初养父母借来买他的六千块钱,一直都没还,最后还是他们兄妹打工赚钱还上的。
兄妹俩20岁那年的除夕,吃过年夜饭,奶奶把妹妹叫到房间里,说:你和哥哥都是成年人了,可以考虑组成个家庭了。
妹妹特别吃惊,说这怎么行,我一直把他当哥哥。
奶奶说,他不是你亲哥哥,而且你们俩要是散了的话,这个家就散了。
妹妹不说话。
奶奶又去劝张平。张平起初也同样震惊,不情愿,但也同样被奶奶那句“否则这个家就散了”戳中了软肋。
从小没有正常家庭的孩子,对家格外渴望。尽管这个家根本不像家,但两人还是舍不得奶奶。最终,在众人的劝说下,这对苦命的兄妹,结了婚。
没有酒席,没有婚纱照。就是平时就生活在一起的两个人,换个模式,继续生活在一起了。
张平和张长双
妹妹成了妻子。他们也很快有了孩子。张平觉得更得努力工作生活了。
这些年,张平一直很自卑,沉默寡言,很少表露情绪。
雪上加霜的是,有一年他的右手被炸掉了三根手指,这使他更加自卑。
他现在的工作是首饰维修。因为只有一只半手,别人一两遍就能学会的事,他要学几十遍。但他做得很好。他一起特别努力。
张平是个很有韧劲的人。日子再难,心里再苦,别人再嘲笑再看不起,他都没有被压垮,没有自暴自弃走邪路。
不被命运偏爱的孩子,反而被逼出了最顽强的生命力。他就那么一直闷着头用力生活,拼命地用微小的力量,让自己的人生好一点。
这个人,就像山路上的一棵野草,没人浇水也好,被人踩踏也好,乱石压身也好,怎样的逆境下,他都顽强地挣扎着,活出那么一点绿意。
你如果看到他,一定会觉得,很多蜜罐里长大的孩子实在太矫情太脆弱了。补个课就叫苦连天,被父母冤枉一次就委屈得不行,自己的什么问题都赖在原生家庭上……
都是因为没苦过,不懂人世艰辛。
反而是像张平这样,越命运多舛,越很少抱怨,一心向前,坚硬地活在人世间。
年初的一天,张平又梦见了以前的家。
妹妹说,你去找吧,别留一辈子的心结。
其实,同样的心结也一直在妹妹心里。谁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呢。只是妹妹出生没多久,就被抱到福建的家了,她对之前的家一无所知,更无从寻找。
为了共同的心愿,夫妻俩去央视那档很火的寻人节目报了名。
结果,节目组真的帮他们找!到!了!
其实这些年,张平的生父夏显忠一家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他。
而且因为爸爸弄丢了他,妈妈不能原谅,夫妻俩很快就分开了。
而张平,也就是他们的夏洋海也是这个家里不敢碰触的话题,每次提起,爸爸就泪流不止。
如今22年过去,当年打猎的爸爸已经老态龙钟。他行动不便,给张平录了一段视频,双目含泪,百感交集。
而张平的妈妈带着他的兄弟姐妹来到了节目现场。一家人抱头痛哭,全场泪奔。
找到妈妈,张平哭得不能自已
一个令人动容的细节:妈妈没说话,但一直攥着儿子被炸伤的右手
后来张平和妻子张长双一起回了贵州老家,补办了迟来的婚礼。
张平说,家里的老房子和房前的路,都跟他记忆里一模一样。他走在那里,仿如隔世。
爸爸夏显忠已经重病在身,但儿子找回来后,他精神状态好了很多,能走几步路了。
原本已经多年不交流的爸爸妈妈,现在也能说上几句话了。
憋在张平心里22年的那一口气,终于,吐了出来。
看起来是个大圆满的结局。
但是这些年骨肉分离的代价和痛苦,无法弥补。
张平再也做不了夏洋海。
爸爸妈妈再也无法和睦如初。
缺失了这些年的陪伴,张平想必也很难和夏家人亲如一家。
太多遗憾,也只能是遗憾了。
人贩子,真是世间最可恶东西。
命运多么诡异。有时候一个疏忽,一个看似微小的决定,人的一生就急剧转弯,驶向了不可知的地方。
所以,被命运厚待的人,真的该幸福知足。
在我们抱怨父母不能给自己买大房子的时候,有的人,可能心心念念只想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。
在我们吐槽孩子不聪明不懂事太缠人的时候,有的人,可能魂牵梦绕只想见儿子一面。
这人间多少悲欢。我们最习以为常的,可能是有些人梦寐以求的。
跟他们相比,我们真没什么好抱怨,把自己拥有的用力抱紧,好好珍惜,就是美好生活了。
愿世间亲人不离散。
愿幸福的人都知足。